洞徹之光:從博斯(Bosch)到達文西(DaVinci)

來自威尼斯的達文西手稿展,第一眼就令我震撼,如此充滿智慧的線條。

當我們抵達學院美術館,這棟於1750年創建的建築其上懸掛著達文西的維特魯威人素描巨幅海報。早上十點的威尼斯太陽還沒讓人感到痛苦,海鷗在頭頂飛過,鴿子在地上啄食,人群尚未聚集,運河波光閃耀,教堂鐘聲敲響。


我們聚集在建築物的前方陰影處,我抬頭望著那張維特魯威人海報,顯得莊嚴而神聖,旋即進入室內,或許你也可以感覺得出來,美術館內的空氣與外面是不一樣的,而歷史悠久的美術館空氣則更為不同,那是一代又一代的藝術家們所呼吸的空氣且未曾散去——我知道他們仍在此地。



經過了提香所畫的門楣油畫,我們來到一個展廳。正中央長型的是達文西手稿展,而圍繞著四周牆面的,則是博斯的油畫作品。我們在博斯的作品前討論許久,猜測著他畫作裡的各種異象:有修士、僧侶、教宗...等當時常見的形象;但最令人迷惑的是,博斯的作品中大量出現超越現實的各種魔物、詭譎的植物、難以理解的行為⋯⋯當然也有天使、聖母與聖子閃閃發光於夜空。


畫面中描繪的是漆黑的夜色中,天使引領著人們前往遠方有著光呈現漩渦狀的異空間隧道,也看到煉獄般的曠野有魔物拉著倒地哭泣的人群,血紅的河流裡面漂浮著人類與異生物;許多作品的天空都飛翔著無法確認的活物,有些呈現人形,有些則是獸形,遠方的山似有烈焰燃燒。




又或另一件作品——教宗、僧侶與修士們環繞著一位身體乾枯的老者。從描繪老者的顏色看來已死亡多時,圍繞其周邊的聖職者們有呈現呆滯貌、有哀傷貌、有交頭接耳的、有仰望天上的、也有直視觀眾的;畫面的左下角則有隻似老虎的生物在觀看這一切。


展現在眼前的是個混屯的世界,脫離我的理解⋯⋯十五世紀真是個複雜的世界,我默默地想著。觀看繪畫是一項深層的心靈與腦雙重聯動體驗,彼此之間有著微妙不可見,卻又緊密的聯繫。


當我一件作品接著一件移動到了位於中央的達文西的展場,第一件達文西的手稿已轉開了我腦中的某扇窗的鑰匙——一幅人體腿部的線稿,肌肉區塊分明、線條俐落;肌肉遠近疊合處,可觀察出畫家對於肌肉的位置分佈是十分理解的。


筆觸轉折韻味悠長,收斂節制,有種不能說明的力量,確確實實的存在著。



我移動到第二件手稿,是人體各個面向轉動的全身線稿,藝術家研究著人體肌群的分佈,除了精準的描繪,那份力量像浪潮似的以畫面為起點朝著我湧來——並非強烈的浪,而是平緩、有細碎白花的那種,可是有著它自己的韻律,一道又一道,沒有停止⋯⋯。


我並非從沒看過達文西作品的圖檔,只是我必須強調這是一件完全不同的東西。原作擁有著撼動人心的力量,當我被推著往前,到了維特魯威人面前,那扇窗戶——我說的是腦袋裡的那扇,打開了。


倉頡造字——天雨粟,鬼夜哭。



在尚未造字以前,任何事物都是無名之物,無名故無解,無解便能寄宿神魔;山有山神,海有海神,灶也有灶神,而幽暗處當然有魔了,一切都是曖昧難明、混屯的,我們對於現實世界的真實是依附於腦內世界的理解,你所相信的便是你召喚而來的。故倉頡造字,天為了歡慶而下小米,鬼則哭嚎於夜。為什麼要哭?因為從今以後這叫牛、那是豬、這鋤頭、那鐮刀;白天是光明,夜晚是黑暗。這是神、那叫鬼,一切都各安其位,秩序自此展開。


言語是具有力量的,創世紀第一章第三節:「 神說要有光,就有了光」,這是言語的力量。自此之後,鬼再也不是無以名狀之事物,再也無法影響人類了。


我想,達文西之於文藝復興,便是將人的精神召喚回來,他對任何事物都像是初見般充滿好奇,以新的視角觀察萬物。在他的筆下,透露出他不僅僅是承襲中世紀的繪畫制度,而以自己的方式建構出新的體系,他透過研究人、動物、機械、武器、文學、哲學、藝術⋯⋯開啟了一扇窗,照亮了博斯幽暗的世界,使歐洲脫離了黑暗時代。


他的洞徹看到萬物之間的聯繫,因而打開了那扇窗。


光線透過窗戶投射進來。那道光,我們稱它為「人文主義」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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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圖片來源:羅展鵬